徐州女教師李秀娟“絕筆信”事件余波未息。新京報記者在中國江蘇網(wǎng)政風熱線一欄中看到,李秀娟此前曾發(fā)布信息,要求當?shù)靥幚砥渑淮蚴录P熘菔薪逃衷诰W(wǎng)上回復稱,李秀娟的女兒眼睛系同學打鬧中被誤傷,事發(fā)后班主任及時進行處置,未發(fā)現(xiàn)明顯異常,“學校多次建議通過司法程序解決問題,均遭李秀娟拒絕。”
求助信中貼出的全家福照片。
8月4日上午,一份求助信在網(wǎng)絡流傳。求助人李秀娟稱,自己的女兒被同學無意傷害,導致左眼失明。今年3月份,夫妻兩人準備帶孩子到北京治療,被當?shù)卣J定為有上訪傾向,并因此長期遭到包括記過在內(nèi)的不公正對待。求助信中透露,其已有輕生想法。
在中國江蘇網(wǎng)政風熱線一欄中,新京報記者發(fā)現(xiàn)李秀娟此前曾發(fā)布的訴求。上述文章發(fā)布于2019年5月20日。文中稱,3月1號晚上,其單位領導和教育局領導到家中,讓其退票,但自己并未照做,隨后教育局的丁主任就去派出所報警,說其要去上訪。同時,家中有人看著自己,1小時后,民警以涉嫌尋釁滋事將其帶走,并處拘留7日。
李秀娟向新京報記者確認,上述信息為自己本人發(fā)出。
2019年5月23日,徐州市教育局對李秀娟反映的問題進行在線回復。新京報記者注意到,回復中認定,李秀娟的女兒眼睛受傷為同學無意中導致,事發(fā)后校方及時處置,未有明顯異常。此后,李秀娟曾多次越級上訪,警方據(jù)此對其處以行政拘留。
回復中稱,李秀娟反映女兒梁蕓嘉被同學打成八級傷殘問題。經(jīng)核實,2018年3月12日下午放學時,豐縣實驗小學四(1)兩名學生在放學排隊時打鬧,無意間用校服拉鎖碰到了李秀娟女兒梁蕓嘉的左眼,事發(fā)后班主任及時進行了處置,未發(fā)現(xiàn)明顯異常。
上述回復中稱,約一月后,李秀娟發(fā)現(xiàn)孩子左眼視力異常,檢查后要求學校出面協(xié)調(diào)醫(yī)藥費。豐縣實驗小學先后10余次協(xié)調(diào),均因李秀娟提出過高賠償未果。
隨后,學校曾多次建議通過司法程序解決問題,均遭李秀娟拒絕。
徐州市教育局的回復中稱,李秀娟曾先后三次越級進京上訪并被國家信訪局登記,“3月2日,東城派出所根據(jù)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》第二十六條第(四)項的規(guī)定,認定李秀娟行為已構成尋釁滋事,給予其行政拘留七日處罰”。
新京報記者 王瑞文
附:求助信全文
這封信發(fā)出時,我和丈夫準備離開這個世界了|豐縣派出所副所長羅烈,教育局丁攀,這個世界的惡,你們占了一半
親愛的老師同仁,全國網(wǎng)友,各級領導:
當您看到這封求助信時,我和先生已經(jīng)在準備離開這個世界了。
我叫李秀娟,我的身份證號是320321198009102249.電話號碼15950651168.我們夫妻都是徐州豐縣周樓小學老師,我們有一兒一女,女兒今年10歲,兒子今年2歲。在女兒失去左眼之前,我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。
9歲女兒嘉嘉被徐州豐縣實驗小學同學無意傷害致失明后,女兒哭了整整一年,而我經(jīng)歷了民警暴力毆打,扇耳光,莫名拘留,行政處分,長期監(jiān)視的噩夢;我的丈夫被多次批評談話,被撤職。我和丈夫永遠忘不掉派出所副所長暴力毆打我的場景。我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,孩子也得了恐懼癥。
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,我們把這一年多來的遭遇寫下來,我們再次請求有關人員不要再屏蔽我們的文章了,你們的心也是肉長的。
帶失明女兒北上看病遭徐州副所長羅烈暴打,被拘留2019年2月底,新年剛過,此時,距離女兒眼睛被同學無意傷害致殘已經(jīng)快10個月了,女兒的左眼一天天黯淡,我們抱著一線希望決定到北京復診。我定了3月3日和孩子去北京的火車票并預約了同仁醫(yī)院的眼科掛號。
意外發(fā)生在我們出發(fā)之前,這成了我們?nèi)胰说湹拈_端。
3月1日晚上10點,四個人走進我家:徐州豐縣教育局信訪辦公室主任丁攀、梁寨鎮(zhèn)中心校領導陳晨、張超和王會計。
我忙著給幾位客人端茶倒開水,洗水果。教育局丁攀主任突然厲聲要求我退掉3月3號晚上去北京的車票。
“孩子的眼睛不能耽誤,3月份去北京的票也不好買,怎么突然要我退票呢?"我遲疑了一下。我回答丁攀:既然領導要求我不去了,肯定有其他工作安排,那我就下次再去,我退了票。
張超和丁攀借故離開我家,并留下陳晨校長和王會計繼續(xù)監(jiān)視我!
在我被拘留后,我才明白,兩位領導是去派出所叫民警了,兩位教育工作者,為了完成所謂的維穩(wěn)任務,不惜給一個平民家庭帶去災難。
半小時后,四位民警突然沖進入我家,他們以我涉嫌尋釁滋事為由要將我?guī)ё?,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我和丈夫工作十幾年來,勤勤懇懇,本本分分,我們也教育孩子誠實做人,好好學習,我們怎么可能涉嫌尋釁滋事呢?
沒等我反應過來,兩位民警稱“去一趟派出所半小時,最多一小時就讓我回來”我的兒子和女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,他們被嚇地大哭了。孩子堅信警察叔叔是抓壞人的,媽媽怎么也成了壞人呢?
我問民警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把我?guī)ё?,此時,豐縣城東派出所副所長羅烈破門而入“你挺牛逼,叫你走,你還不走”。他將我拖拽下樓。
我穿著襯衫,光著腳,在寒冬的深夜,我大哭著問他們?yōu)槭裁醋ノ遥?
我被羅烈摔倒在地,我雙膝跪在地上,羅烈薅著我的頭發(fā),不由分說,瘋狂的扇我的臉,我不知道自己被扇了多少巴掌,那是我一輩子不能忘記的屈辱,他那雙碩大的黑手出現(xiàn)在我每一次噩夢里。
被拖拽后受傷的膝蓋,直到出了拘留所還只能瘸著行走
羅烈將我塞到車里。迷迷糊糊中,我聽到孩子在我丈夫的懷里喊著媽媽。我卻怎么也睜不開眼。 不知過了多久,我被帶到豐縣城東派出所,我的手腳被拷在審訊桌上,刺骨的冷,我的手腕和膝蓋還流著血,我請求穿衣服,他們狂笑著,用著本地難以啟齒的臟話辱罵著我,吃著帶著熱湯的外賣和水果,他們看著我淋血的右手,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被關進一間狹小的鐵屋里。那是一種只有在電視里才可以看得的鐵籠:狹小,冰冷,防止自殺的軟墻。
在這幢威嚴的大樓里我度過了滴水未進,被恐嚇辱罵逼供的一天一夜
我清晰地聽到手機在派出所接待室響了幾十次,這一定是我家人打來的電話,我請求羅烈所長幫我報一聲平安,他沒有理我。手機就在那里兀自響著,響了一夜,手機的響鈴像極了孩子喊媽媽、丈夫擔心妻子的哭聲,我哭了一夜。
我等待著他們快些提審我,給我一些飯吃,給我一口水喝。
第二天下午,副所長羅烈來給我錄口供,他要我承認我3月3日去北京是上訪的。
我對羅烈說:我女兒的眼睛被同學甩失明了,我?guī)畠喝ケ本┛床。瑳r且我也在北京同仁醫(yī)院給女兒提前掛好了號,掛號記錄可以在我手機查到。
羅烈獰笑著說:“你看你哭的死樣,像條狗一樣,你這樣的犯人我審的多了,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招供
隨后羅烈要求我簽字承認上訪并接受行政處罰,罪名是尋釁滋事。
我在紙上寫到:我沒有尋釁滋事,我要復議和訴訟。我?guī)缀跻园蟮目谖菃査何业降鬃塘耸裁词拢?
羅烈稱如果我再不簽字,就從重處罰我。我固執(zhí)地問羅烈:我認罪可以,可是你得告訴我到底犯了什么罪。
羅烈說:如果你簽字,我就給你喝水。當時我極度虛弱,已經(jīng)一天一夜滴水未進。我還是拒絕簽字。
羅烈命人將我塞進車里,對看守民警稱“一口水別給她喝”。隨后,我被送往徐州拘留所。
在拘留所得知被抓原因:疑似上訪
到了拘留所,管教問我身上和臉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傷,此時我才知道,自己的臉被羅烈打變形了。管教看我一直在哭,他仿佛明白了什么,他搖了搖頭,嘆了口氣離開了。
在拘留所的七天,那是我永生不敢再回憶的日子:逼仄的空間,多人擁擠的板床,無法吞咽的餐水,解手時被多人圍觀,被圈養(yǎng)的屈辱。那些經(jīng)歷,每次回憶我的心都在顫抖。
我年幼的兒子看見我被羅列副所長拖走跪在地上時恐慌的眼神,一直在我腦海里。
在拘留所的七天,我一直搖晃著鐵門,呼嚎著請求找律師,沒人理我。一位大姐見我一直哭喊,便問我為什么喊冤。我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傾吐出來:
2018年3月12日,豐縣實驗小學放學排隊期間,我的女兒嘉嘉兩位同班同學發(fā)生沖突,一位李姓同學的衣服拉鏈甩進我女兒的左眼,女兒眼睛受傷后失明,后被鑒定成八級傷殘,一年多來,學校一直未妥善處理孩子的傷殘賠償問題。孩子眼睛看不見了,迄今為止,我們?nèi)匀粺o法就賠償問題達成一致。我和丈夫開始走法律程序。
女兒的左眼永遠看不見了
隨著女兒視力惡化加劇,2018年7月,我?guī)е畠喝チ吮本┩梳t(yī)院,醫(yī)生告知我們女兒的視力基本為0無法治愈了。我蹲在醫(yī)院樓道哭了起來。一位同情我的大姐帶我和孩子吃了一頓飯,并建議我去國家信訪局咨詢。
在我從北京回家的前一天,我到信訪局反映了女兒眼睛被傷害一事,希望社會可以關注學生在校安全。
在我走出信訪局大門后,我被豐縣一位趙姓官員攔住。他說:有問題好解決,你女兒的問題,有學校的責任,該賠償就賠償,你先回家。
后來我才知道,他叫趙才柱,是我們當?shù)貙iT安排在北京負責截訪的。
第二天,我?guī)е畠弘x開北京回家。
拘留所大姐聽完我的陳述,她告訴我:我是因為有信訪記錄才被抓的。
我問大姐:我?guī)畠喝ケ本┛床?,順便去信訪局反映在校學生安全問題。我也沒做壞事,抓我做什么?
大姐嘆了口氣,沒有再理我。
走出拘留所,被圍堵,被監(jiān)視,被撤職
3月9號我終于走出拘留所。我瘸著腿,頭暈眼花。在拘留所小門,我等著接我的家人。
意外又發(fā)生了。
豐縣實驗小學校領導渠敬衡突然出現(xiàn),強制把我弄上車,車牌號為(車牌號蘇CC900U)的超大面包車,我看到了兩個民警和幾個校領導。我立刻感到了危險。
他們啟動了車輛,我大聲呼救。我的丈夫和我妹妹聽到了我的呼救,我妹妹拼死趴在面包車的引擎蓋上,他們才把車退回了拘留所大門內(nèi)。僵持近兩個小時,我們報警,徐州本地民警來后,他們才放開我。
重獲自由后,我立刻去了徐州中心醫(yī)院辦理住院手續(xù),我的身體衰弱到了極限了。
他們派來監(jiān)視我的人,幽靈般的盯著我
在我住院的第二天,病房門口出現(xiàn)了多名我熟悉的面孔,他們帶著口罩,監(jiān)視著我的一舉一動,總共有五六個人,我認出來那是豐縣實驗小學的老師。
我入院的第三天,他們增加了人手,總共超過十人。監(jiān)視我的人將車子緊停在我家車子旁邊。
就這樣,一雙雙陰森森的眼睛,在樓道里,在我家車旁,在我病房,在醫(yī)院走廊里,跟著我吃飯,盯著我上洗手間。他們像幽靈一樣,看管著一個重刑犯人。孩子問我:媽媽,怎么那么多人跟著我們?兒子恐懼的眼神讓我心碎。
我實在受不了他們的監(jiān)視了,我沖過去問他們:我到底犯了什么法?
他們用無奈的語氣告訴我:自己也不想監(jiān)視我,是領導安排的。
無奈,我們只能選擇忍受。我們?nèi)疑钤谡婵盏氖澜缋铮赀~的父母在病房和我們一起抱頭痛哭。
從3月20日開始,教育局連續(xù)幾天傳喚我,要求我去教育局紀委談話,我實在害怕他們再次抓我。我真的害怕他們再打我,再把我關起來。
我病的頭暈眼花,站都站不住,根本沒法上課,我所有請假手續(xù)齊全,他們不準我請假,怕我反應他們的違法犯罪的行為,安排了多名領導到學校監(jiān)視我。
我實在受不了他們不停地傳喚,批評和談話,我決定為自己找說法,5月31日,我到江蘇省公安廳反映我被派出所副所長羅烈暴力毆打拘禁一事。結(jié)果收到了民警給我送來空白的訓誡書。
6月25日,我接到教育局下發(fā)的教育局處分決定,我再一次遭受罰。
教育局在文件在處分中稱我兩會期間籌備進京上訪,被依法查獲
他們繼續(xù)跟蹤,他們派了人手在學校監(jiān)視我,更為可怕的是,他們把我學校去年新裝的十幾個高清監(jiān)控全部毀掉,重新安裝了只有張超有查看權限的十幾個無死角的監(jiān)控。他們不停地找我談話,無休止的批評調(diào)查監(jiān)視我。我長期為自己辯解,嗓子哭啞了,得了嚴重的喉炎,我去請假,張超校長不批準并稱我請假需向教育局領導報備。我無奈,只能邊監(jiān)考,邊掛水。
學校全體老師同情我家的遭遇,自愿聯(lián)名
那些監(jiān)視我們的人就像鬼魂一樣游蕩在我和丈夫工作的小學,他們總是隨機的審查我,把我叫過去問話。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壓力,幾次在課堂上抱頭痛哭。我們小學全體老師也實在看不下去了。
7月放暑假以來,有關人員找我談了很多次話,我希望依法賠償女兒左眼失明的問題,一分不多要,一分不少要,我請求追究暴力毆打我派出所副所長羅烈的責任,哪怕是一個道歉。對于這些訴求,沒有哪怕一個被滿足。
我和丈夫是本本分分的老師,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暴力會發(fā)生在我們家庭。我們的孩子看到羅烈暴打我后,每一次在街上看到警察都會嚇哭。
我們?nèi)覍嵲跊]有辦法了,一點辦法都沒有了。我也得了嚴重的抑郁癥,如果我們再不被解救,我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,求求社會關注我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