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坦廠中學，安徽省級示范高中，曾被冠為“亞洲最大高考工廠”、“高考圣地”和“超級中學”等名號?？墒墙鼛啄陙?，去“毛坦廠讀書”已不再只是學生的事了，早已成為了一門生意。每年暑假，黃牛公開招攬高價借讀生，明碼標價，價格從三萬至四萬不等。在六安當?shù)兀?ldquo;借讀經(jīng)濟”已然構成一條產(chǎn)業(yè)鏈。

　　黃牛手中購買學籍的高一新生名單

　　2014年，教育部便嚴禁各地公辦普通高中超出核定計劃、違反規(guī)定跨區(qū)域、以民辦學校名義招生。嚴禁高中階段學校招收“掛讀生”和變相招收“借讀生”。北京青年報記者歷經(jīng)半個月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在安徽六安市毛坦廠中學，黃牛公開招攬高價借讀生早已不是秘密。在高價借讀費暴利催生下，六安市部分中學出售學籍，標價從幾千到一萬元不等。9月5日毛坦廠中學公布了今年高一新生分班表，北青報記者此前掌握的高價借讀生均順利入學。

　　8月30日，金開園商務酒店內(nèi)擠滿了辦借讀的家長

外地生中考沒700分 進不了“高考工廠”

　　毛坦廠中學位于大別山腳下的小鎮(zhèn)，始建于1939年，屬省級示范高中，數(shù)年前已成為“亞洲最大高考工廠”。在6月剛剛過去的高考中，毛坦廠中學今年本科達線人數(shù)再次突破萬人大關，600分以上突破1000人，一本達線人數(shù)達到3196人。其中，毛坦廠中學應屆理科最高分為672分，應屆文科最高分為659分，應屆一本達線率為41.01%，應屆本科達線率為85.94%。

　　對于學生家長來說，毛坦廠中學如此高的升學率，幾乎意味著讓孩子步入上大學的“保險柜”，只是毛坦廠中學并不是想進就進的，除非你的孩子中考能考到700分以上。

　　蕪湖學生田磊今年入學就不順利。蕪湖與六安分屬兩地，田磊中考650分，不夠毛坦廠中學“外地統(tǒng)招”分數(shù)線，但他想去毛坦廠中學“借讀”。

　　田磊所說的“借讀”，是把學籍掛在中考考上的學校，然后人去毛坦廠中學讀書。

　　按照安徽省教育廳2015年高中階段招生政策和要求，在3年內(nèi)取消公辦普通高中招收擇校生。按照教育部統(tǒng)一部署和要求，自2015年秋季開學起，各地要取消“三限”（限分數(shù)、限人數(shù)、限錢數(shù)）政策，停止招收擇校生。此外，同城范圍內(nèi)（含縣域內(nèi)）的普通高中學生嚴禁借讀。

　　毛坦廠中學招生辦工作人員證實，該校不招收外地借讀生，借讀的話，哪個年級都不要。而外地招生有區(qū)域限制和分數(shù)要求，統(tǒng)招一般在700分以上。7月12日之前，學校自主招生，外地700分以上可以過來借讀，但一律沒有學籍。

　　黃牛手中的金安中學借讀生交款單

考不進毛坦廠中學 黃牛稱可以“買進去”

　　正規(guī)渠道無法入學，通過黃牛卻可以。

　　8月19日，還沒有開學，但毛坦廠中學北門口卻人頭攢動。一名中年女子帶著兒子在校門口坐著，旁邊一位中年男子上前詢問，“你是不是過來借讀？我能幫你聯(lián)系，保準入校。”

　　一名老人主動上前詢問北京青年報記者，是否過來借讀。隨后，老人將記者帶進鎮(zhèn)上一家超市內(nèi)。

　　店內(nèi)老板表示，他可以通過熟人到毛坦廠中學借讀，他以前也辦過借讀，一年辦幾個名額，基本上都是熟人和親戚。

　　這名老板稱，高二借讀，學生只要提供一張身份證復印件，而高一借讀需要準考證、身份證復印件和借讀證明。

　　該老板說，交齊材料后，學生只需交1萬元訂金，他們負責報名，不用家長過來，開學時，直接告訴家長哪個班，直接上課就行了。

　　高價借讀在毛坦廠鎮(zhèn)早已是公開的秘密。

　　16歲的唐平是舒城二中學生，中考400分，通過黃牛到毛坦廠中學借讀。他說，找黃牛借讀花費3萬元。

　　8月20日，黃牛楊明所在的鎮(zhèn)上家中，正在接待一名辦理借讀的學生家長。

　　堂屋的圓桌上，擺放著各種辦理借讀材料，還有一臺驗鈔機和復印機。據(jù)黃明介紹，他從事這種工作已有數(shù)年，將學生家長帶到家里，“我們都在家里談，這樣學生家長才放心，不會以為是騙子。”

　　“你看，這是中考714分的，全部統(tǒng)一價。”楊明翻開一個厚厚筆記本，上面記錄著每個借讀學生名單，僅高一學生就有上百人。

　　筆記本登記著學生姓名，中考分數(shù)，以及手機號碼。其中一欄寫有“下欠”字樣，后面標有數(shù)字。楊明解釋說，辦理借讀學生需交納押金1萬元，下欠是還欠多少錢，“不交訂金，我們也不敢辦，不然人跑了，我們還虧本。”

　　楊明稱，因為借讀學期不同，高一和高二借讀生價格不一樣，高一借讀生一名3.1萬元，高二借讀生2.8萬元。

　　10余名辦理借讀的“黃牛”先后對北青報記者報價，價格在2.8萬至4萬之間。他們辦理的學生來自安徽全省各處，包括蕪湖、合肥、淮南和巢湖等地。

　　多名內(nèi)部人士也透露，通過黃牛辦理來的借讀生，價格一般在4萬元左右。這些學生雖然人在毛坦廠中學讀書，但學籍卻在“別的學校”。

先買學籍再借讀 全都“明碼標價”

　　一個學生通過黃牛能夠在毛坦廠中學讀書，需要經(jīng)過兩步手續(xù)，第一步是辦理一個當?shù)氐膶W籍，無論學籍是“普高”還是“職高”；第二步則是將“借讀”名額辦理到與毛坦廠中學有“合作關系”的金安高級中學。

　　學生只要“借讀”進了金安高中，人就可以去毛坦廠中學享受“高考圣地”的教育。

　　今年，借讀生繳納借讀報名費的地點是六安市東城路金開園商務酒店。

　　酒店報名時，高一借讀生必須持有身份證、準考證和借讀證明。其中一名合肥的學生借讀證明上顯示，該人購買的學籍是舒城晨光中學學籍。

　　“這是買的學籍。”該學生稱，他是合肥包河區(qū)一所學校學生，中考600分以上，這個學籍是買的。

　　據(jù)一名黃牛介紹，買學籍也要看借讀生中考分數(shù)，中考500分以下，只能購買職業(yè)中學學籍，而500分以上，可以買普高學籍。

　　8月30日，北京青年報記者從黃牛手中獲取了一份辦理學籍名單，名單足有一百多人，遍及安徽各地。

　　按照名單上的電話號碼打過去，數(shù)名學生家長表示，他們曾通過這名黃牛辦理六安地區(qū)學籍，學籍單獨辦理，費用并不包含借讀費內(nèi)。

　　一位李姓黃牛說，在六安地區(qū)買學籍，一般價格是萬元，全是毛坦廠中學周邊學校學籍。他表示，之所以學生家長在六安辦理學籍，然后在毛坦廠中學借讀，主要是會考和高考不用回外地原學?？荚?。

辦“職業(yè)高中”學籍 去“高考工廠”讀書

　　8月30日早上，安慶人袁龍連夜開車200多公里，從老家宿松縣趕到六安金開園商務酒店，準備幫兒子報名。

　　袁龍表示，他兒子中考300多分，通過黃?；ㄙM近3萬才得以借讀，并通過黃牛買了一份當?shù)貙W籍，價格3000元。

　　這份證明上顯示，“茲證明某某某同學已于2015年8月到我校報到，并辦理入學手續(xù)。我校將為該生辦理2015級職業(yè)高中學籍，特此證明。”證明下方蓋有六安市南山職業(yè)中專學校公章。

　　2015年，安徽省教育廳副廳長金燕做客省政府網(wǎng)站時表示，民辦高中招生不得擅自擴大招生，不得私自招收未經(jīng)教育主管部門批準錄取或已被其他學校錄取的新生，嚴禁買賣學籍，不得委托其他學校代為招生或為其他學校掛靠學籍，嚴禁以其他學校名義進行招生。

　　對此，六安南山職業(yè)中專學校的鄔姓副校長承認，該校確實給借讀學生開過學籍，然后到毛坦廠中學借讀，大概有30多名學生，“具體數(shù)字沒統(tǒng)計。”

　　鄔校長稱，國家明令禁止這樣掛靠學籍，不僅教育廳不準，六安市教育局也禁止，但現(xiàn)在他們這的情況特殊。他說，毛坦廠中學名氣大，一些學生指定到毛坦廠中學借讀，家長強烈要求去，為解決這個問題，防止家長發(fā)生群發(fā)性事件，維護社會穩(wěn)定，只能如此。

　　鄔校長說，他們是一所職業(yè)高中，六安市響應國家教育部關于初中高中和職業(yè)高中招生規(guī)模大體相當?shù)囊笙?，劃定一個分數(shù)線，500分以下只能上職業(yè)高中或職業(yè)中專，500分以上，學生才能上普通高中，“不劃分數(shù)線，學生都去普高，職高也就沒人了，這與國家政策不符。”

　　鄔校長說，學生和家長明明知道上職高“沒出息”，所以堅決要去毛坦廠中學讀普高，作為職高，他們自己也沒辦法，“不給他們建學籍，學生也上不了學，這是社會不安定因素。”

進金安中學借讀 人在毛坦廠中學上課

　　六安金安高級中學對外宣稱，是一所民辦非企單位性質的學校，毛坦廠中學擁有股份。但在學生家長眼中，金安中學就是毛坦廠中學，兩個學校無非是“兩塊牌子，一套教學班子”。

　　據(jù)一位高三陪讀學生家長介紹，她的孩子是從廬江過來借讀，高一在金安中學讀書，高二和高三就搬至毛坦廠中學，而且孩子所在的班級并不是“借讀班”，里面同樣有曾在中考里“過關斬將”的“正取生”。

　　9月5日，毛坦廠中學公布了今年高一新生分班表，高一新生5232人，共57個班，包括毛坦廠中學和金安中學高一新生。在這份分班表上，同一個班級里，有中考“考進”毛坦廠中學的，也有通過黃牛“買進來的”。

　　多名知情人宣稱，按照教育部門“三限”規(guī)定，治理亂收費現(xiàn)象后，毛坦廠中學不能擴招了，所以才有了金安中學，用于大量招收“借讀生”和“復讀生”。

　　一名從毛坦廠中學畢業(yè)的學生說，“借讀生”報到后，跟“正取生”在一個班里讀書，同樣的老師、同樣的教材。他稱，以前他們班有120人，正經(jīng)考進來，學籍在毛坦廠中學的只有25人。

　　金安高級中學學校負責人稱，毛坦廠中學是公辦學校，金安中學是民辦學校，兩所學校屬于獨立體系，“金安中學是一所民辦學校，收取借讀費有自己的處置方式，并不上交國庫。”

　　這名負責人承認金安中學招借讀生，但其表示黃牛手中的名額不是從學校流出的，他稱不論學校領導還是老師，都不敢這樣做。

　　該負責人否認“黃牛拿著借讀生材料讓校長簽字蓋章”的說法，他表示收借讀生學校要“把關”，不能隨便就來，不可能滿足社會所有需求。

　　這名負責人表示，金安中學的借讀費標準是1.3萬元，繳費單上是1.5萬元，“是包括書籍和飯卡等費用。”

安徽省教育廳規(guī)定 嚴禁買賣學籍 禁招他校新生

　　據(jù)毛坦廠中學官網(wǎng)7月26日公布的錄取名單，通過今年中考，統(tǒng)招、定向、補投三類共錄取高一新生1504人。但9月5日公布的高一新生分班表卻有5232人，其中3728人來自金安中學。

　　采訪中，有學生家長對北青報記者表示，今年通過黃牛“買進”金安中學的借讀生有3000人以上。按照黃牛的報價，以金安中學一名高一借讀生收費3萬元計算，3000人則高達9000萬元，而金安中學的正常借讀費只有1.5萬元。

　　9月6日，金安中學負責人接受北青報記者采訪時不承認3000借讀生的說法，但也沒有向北青報記者提供確切的借讀生人數(shù)，表示“還沒有統(tǒng)計”。

　　按安徽省教育廳的規(guī)定，各學校不得自行錄取無檔案考生，并需建立規(guī)范的學生電子學籍。對擅自擴大招生計劃或自行錄取當?shù)亟逃鞴懿块T劃定的普通高中錄取最低控制分數(shù)線以下的考生，一律不能建立和獲得學籍，不能發(fā)放普通高中畢業(yè)證書。

　　若按此規(guī)定嚴格執(zhí)行，那些持“職高”學籍的學生，即便人在毛坦廠中學讀書，最終也不能從那里畢業(yè)。

　　對于買賣學籍的現(xiàn)象，安徽省教育廳也早有規(guī)定，各校不得私自招收未經(jīng)教育主管部門批準錄取或已被其他學校錄取的新生，嚴禁買賣學籍，不得委托其他學校代為招生或為其他學校掛靠學籍，嚴禁以其他學校名義進行招生。

　　此前也曾有買賣學籍的事件被查處。

　　2013年5月23日，合肥市教育局獲悉省教育廳“關于人民群眾來信反映肥東縣梁園中學虛報學生人數(shù)問題”。學籍系統(tǒng)顯示，該校初中在校生為399人，高中在校生為1350人。

　　調(diào)查顯示，學籍數(shù)據(jù)與實際在校生不一致的主要原因是，高中學生外出借讀，該校為鄉(xiāng)鎮(zhèn)中學，學生在高一注冊后，即到縣城民辦高中借讀，高中差額共902人，其中有611人在外借讀。

　　當時合肥市教育局通報稱，責成嚴格執(zhí)行省、市中小學學籍管理的各項規(guī)定，加強區(qū)域內(nèi)學籍管理工作力度，杜絕“生籍不一致”。對于其他原因導致學生不在校就讀的，一律做取消學籍處理。肥東縣教體局則于當年6月4日將那些不在校就讀學生，全部取消了學籍。本版文并攝/見習記者 劉保奇